自在之淨土─讀李振明的生態水墨
羅世平(北京中央美術學院教授 研究生部主任)
用“生態水墨”來詮釋李振明近些年的創作,其中既有題材的引導,也有媒材的呈現,二者相對直觀。如果靜下心來,將畫家的作品從頭看過一遍,就能知悉其意趣所在。作者常以系列的方式展示階段性的生態關注,如《水鳥保護區》、《生態多寶格》、《岩壁紀事》等等,從題簽即可看出畫家的海島生態情結。畫上的物象,都能勾起觀潮、拾貝、垂釣、摸蟹等種種的經驗。用水墨語言表現生態物象,看起來仍是個傳統的命題,不過,若憑傳統水墨的審美經驗,自是不易明了振明生態水墨的究竟。畫家畢竟是在現代都市文明的腳步下來觀照自然生態,語境不同,人文訴求不同,畫的要義自然也大不相同。
以我的理解,振明生態水墨的著力點之一是在破題。所謂破題,是指畫的主旨命意。畫家選擇海島生態入畫不全在興趣,更多的是出於對人類生存環境的關懷與擔憂,看似有些“杞人憂天”,其實不然,今天的地球生態的確在變壞,譬如臭氧層破壞,溫室效應,大氣污染,地震,洪水,鼠災,物種瀕危
⋯⋯只要用心觀察瞭解,危機重重,人類又如輪迴到“天柱折,地維絕”的女媧時代,自然向地球人亮起了一道道黃牌,我們生存的空間已是楚歌四面。對生態的憂慮讓人類不得不冷靜下來,以批判的眼光審視已經發生和正在發生的人慾和物態,反省人類自己的行為。哲學家哈貝馬斯曾質疑,今天的科技有必要這麼發達嗎?環保主義者在世界各地一次次地極端抗爭,矛頭指向的也都是人類自身的敗壞,人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呼喚“綠色”,現在憂天的該輪到地球人了。
自然,振明的“憂天”是因寶島生態而起的關懷,他生於斯,長於斯,畫它的生態變遷,畫花鳥蟲魚的活態生命,選材都繫於一份親情上。看他的《賞鳥手記》和《水鳥保護區》,看他的《漬岩遺跡》和《對語》,看他的《黃昏故鄉》和《台灣高密度地帶》,有獨幅的,也有系列的;有實錄的,也有憂患批評的,無不飽含有對故土家園的一份眷念,寄寓其中的還有用以醒世的一片苦心。
本於這樣的命意,花鳥蟲魚被記錄下來,被畫得生動悅目,其主旨並不在“賞”,而是落在“省”字上,載著喚醒良知的份量。這是破題的要義,所以振明的畫需要去讀,不是通常賞畫的那份輕鬆。
與破題相扣合照應的是破格。破題主立意,破格主表現。古人云:凡畫皆本於立意,而歸於用筆。生態水墨,其立意在生態,表現在筆墨,故破格更見功力和稟賦。立意於“賞”的傳統花鳥蟲魚,有既定的章法程式為依據,在筆墨韻致上見高下。以“省”為主旨的生態水墨,本不限於畫科門類,筆墨形態也需在傳統之外另謀出路,不拘於成法,方能載得起“省”得份量。
振明所謀破格之法,多借它山之石。
取法之一,導入現代設計理念。他的構圖,以簡潔平穩為特色,取勢對稱,可見分判明確的結構。線與面,墨與色,一一作過仔細地推敲,理性地放置在預成的結構中,呈現井然的秩序感。
取法之二,後結構主義的圖式法則。這是為滿足主題的需要而選擇的圖本格式,畫中常有細節和個別物象的嵌入,好像擾亂的地層,截開了讓人看。不同時空下的生物體同時現於眼前,各自講述自己的故事,文本組織可以毫無邏輯,但話語主題卻又是同一個。與此相匹配,畫中的個體物象可以超級寫實,而整體環境則盡是虛幻。如此形成的奇異感,彷彿行走在夢中,個體物態的聲音清晰而響亮,看過一定記憶深刻。
取法之三,符號隱喻。畫家借此宣示主旨,表明心跡,是畫眼所在。近期的作品,常見佛或菩薩浮空示現,法眼所到,山川花草,動物植物皆有動向,因而畫面結構,明暗分佈皆能統屬。用佛像提起畫眼,妙在貼切親近,有中國千年的大眾信仰為基礎,是極東方的符號。如果觀者對佛經略有誦持,也許更容易與畫家互動,瞭解畫家攝入法像的思緒。當初佛陀將慈悲清明的佛國淨土示現於人,其中即有尊重個體生命,眾緣和諧共生的意志,寄望地球也成一方淨土,這是可以從畫面直觀獲得的一層含意。在振明的用意中,或許另有一個話頭,那是直指人心的。按禪宗的理念,我心即佛。尋找淨土,淨土即在人心,人心淨,行為即文明,生態即和諧,環境即清明,這就是即心即佛的道理。作如是觀,生態水墨更有淨化人心,喚醒良知的輔助力。
值得贊許的是,振明的破格仍不失水墨的本相。儘管為了空間層次,為了結構關係,在水墨筆法之外,加入了拓印、積染、背畫等多種肌理手段,隨性的淋漓酣暢受到一定的約束,“寫”的韻致有所減弱,但創獲猶多,如物象的形質表現充分,空間感增強,墨色厚積而有層次,圖式的自體提示變得直接,如此種種,都緊扣著信息時代的脈搏,絲毫不減水墨的文脈氣象。所不同處,傳統水墨著力在筆墨心象上,振明的水墨則用心在生態圖式上。
生態水墨是一個太值得投入的命題,振明出手先做了,用水墨本相表達了一份人文關懷,在東方式的語境下,他所賦予生態圖式的自省力是警世的,是召喚的,是明心見性的。持續在畫外總有一個聲音:人心自在,淨土自在。(2008、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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