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另探墨妙」，不是「照本宣科」－閱讀李振明水墨畫作的幾點觀想 ∣文/洪志明

是「另探墨妙」，不是「照本宣科」－－閱讀李振明水墨畫作的幾點觀想

 洪志明

 

    青年水墨畫家李振明一九五五年生於嘉義，一九八八年畢業於臺灣師範大學美術研究所，作品曾獲雄獅美術新人獎首獎，中華民國水墨抽象展第二名，及中華民國繪畫欣賞協會青年藝術贊助基金二年一百二十萬元的贊助。  　最近有機會觀賞到他大部分作品，深受其豐富的創作，及旺盛的生命力感動。尤其是他在畫作中，一再的顯示出藝術家對生命的關懷與熱愛，更是「力透紙背」令人感動不已。感動之餘，禁不住想對其畫作提出幾個觀感，與大家共同討論。

 

　　壹：是「另探墨妙」，不是「照本宣科」

 

　　恍若時空錯置一般，在許多人的水墨「創作」裡，我們見到策杖而行的林間隱士，也見到了許多未曾謀面的山林古木。明顯的，他們重複了古人的山水、人物、花鳥、樹林．．．。

　　彷彿唯有遠離現世的生活，搬古人的山石、移古人的樹木、著古人的服裝、蓋古人的房屋、構築古人的畫面，重複古人的技法和題材，才是水墨畫「創作」的唯一途徑。

　　然而，李振明卻從這條路上走了出來，這些古木、古人、古屋都從畫面上消失了，起而代之的，是一幅幅古人從來沒有觸碰過的領域，關懷生態的、關懷本土的、關懷環境的作品．．．。

　　「繪畫是要承襲傳統，『照本宣科』？還是要「另探墨妙」成就自己的新宇宙？」

　　「繪畫是要關懷『今生』的生命，還是緬懷『前世』的榮光？」

　　閱讀李振明先生的水墨畫之後，不禁引起這樣的反思。

　　李振明先生的「水鳥保護區」、「賞鳥手記」、「墨染寶島生態圖譜」系列作品，彷彿做了這樣的宣告：

　　「『可以不斷重複的是技術，不是藝術。』唯有畫別人沒畫過的題材，用別人沒用過的技法，抒發別人沒抒發過的關懷，才能創造出震撼人心的『新』作品，才能承接藝術的『前世』，延續水墨的『今生』。」　　沒錯！藝術的珍貴，在於創意，有創意的作品，才有生命力，才能震撼賞畫的閱讀者。很明顯的，李先生揚棄了對傳統「照本宣科」，堅持給畫作自己的生命，成就自己繪畫的「新宇宙」，也為水墨畫開拓出一片新的淨土。

 

　　　　貳：跳脫觀賞性畫作的窠臼

 

　　傳統上，我們習慣用文字來表現思維波動，用畫面來呈現美景，所以和思維有關的感性描繪、理性思考、以及社會批判，大都交由文字作者來處理，畫家則習慣於用色彩和形象來捕捉美的畫面。是以，畫作中的「觀賞性」和「裝飾性」，通常比較強，「反思性」和「哲理性」則比較弱。

　　然而，李先生卻不以這種只訴諸視覺感官的「觀賞性」畫作為滿足，他嘗試以畫面為媒介，如同文字一般，刺激賞畫者的思維和情感，使其對現實世界的事物，產生思考與反省，以達成改變讀者思維，影響人心。

　　是以，他的畫作都屬於需要用情感「感受」、用腦筋「閱讀」的作品。此類作品比前者承載了更多的社會關懷和使命。也因此喜愛他的作品的賞畫者，常常會被潛藏在畫作中的「社會批判」，以致沈痛不已。

　　如果只訴諸畫面，那麼狹狹小小的、竹籬圍起來，被工業廢水、家庭汙水汙染得到處墨黑的「水鳥保護區」這一系列作品，根本無甚美感可言。

　　然而，仔細的閱讀它的畫面，卻免不得要被其中所傳達的人文關懷所感動。多少水鳥的無奈，藉著他的畫筆呈現了出來。墨黑的、住不下人的地方，竟是水鳥的保護區，難怪畫中的水鳥要「抗議！我們不要這樣的保護區，曾經臺灣是水鳥的樂土。不管是留鳥的停駐，或候鳥的過境，皆能得其所哉，悠悠自在。而今已是汙染處處，即使是所謂的水鳥保護區，竟亦如此不堪，不禁感嘆擁抱群眾竟是如此痛苦，而不可得也。」

　　彷彿是一個社會疾病的診斷家一樣，李先生的畫作跳脫往昔觀賞性的窠臼，像一把劍一樣，割開了社會化膿的傷口。習慣了美聽、美讀的「觀」畫者，初初閱讀他的畫作，一定會有格格不入的感覺。不過，習慣了他的繪畫語言以後，很難閱讀其畫之後，還會對這受傷的社會無動於衷。

 

　　參：多重藝術的溶合

 

　　平心而論，李先生的畫作是不容易閱讀的。原因是他的畫作，除了揉和了北宋精密的花鳥工筆，以及紮實的西洋寫生技巧，準確的捕捉住河濱溪澗裡的鴨鳥之神韻以外。還以幾近抽象、抑或半自動性的筆法，呈現鴨鳥周圍之生態環境。

　　然而更甚的，是他在畫中，更進一步的的融合了現代詩暗示、反諷、隱喻、暗寓的寫作技巧，把現代人的關懷畫入了水墨畫的世界裡。讓觀畫者藉由畫面的暗示，深沈的感受到環境、生態對人類的控訴。

　　像他在「井中蛙」的畫作中，明顯的以圍繞著固定圈圈迴繞的蝌蚪，暗喻循一定路徑成長，無法突破既有格局的生命，終將如被切割成井字格局的畫面一般，被格式化成井底之蛙。

　　這種警示，對閱讀圖畫的讀者，豈能不感同身受，而深深警惕呢？同樣的，在最新的力作「墨染寶島生態圖譜」系列，他也是以蒼茫的筆調，暗示出臺灣各種生態，所面臨的困境。藉此以提醒在畫面之外的人們，他們所製造的「原罪」是如何之深重。

　　另外，在被北市美術館典藏的作品「有一座橋斷了」中，則以懸宕在空盪盪的橋樑下之電話筒，暗喻人際關係已由從前農業社會的熱絡，轉為現在工商社會的冷漠、疏離和孤寂。從前，人際溝通除了以語言為橋樑以外，尚有比語言更真實的肢體、眼神、臉色．．．為媒介，而現在退化得只剩下看不見的聲音。然而，懸宕在空盪盪的橋樑下的電話筒，是否暗示在某種心情下，連這條聲音的橋樑，也會中斷，而造成人與人之間更大的疏離和孤寂感。

　　由於中西技法的交溶，以及各種藝術的互相滲透，李先生的水墨畫，因而呈現更加豐富的生命。然而，也由於這種藝術的互相滲透，使得習慣於美聽、美讀的「觀」畫者，常常無法接受暗示、隱喻、反諷、暗寓，這種會「轉彎」的語言，而有「隔隔」不入的感受。

　　如果沒有解讀，有時現代詩是難以閱讀的；同樣的，如果沒有解讀，李先生畫作中，所要呈現的感動力，有時也是難以捕捉的。

　　然而，閱讀無所謂半票的讀者；同樣的，賞畫也沒有半票的觀眾。面對佳餚，我們不希望他人幫我們咀嚼、消化成營養液；面對這種多重藝術溶合的作品，我們也無權要求他人為我們解讀，畢竟唯有自己咀嚼，才能真正的感受到閱讀畫作的美味。

　　所以，當為賞畫的我們，必須和畫家以及他們的作品一起成長，才能享受到更美妙的觀畫樂趣，才能吸取更多的營養汁液。

 

　　＊結語＊

 

　　誠如大家所知，水墨畫遠離社會大眾已久，不食人間煙火已深，現在已經走到了不轉彎，即將面臨前有懸崖，後有絕壁的窘境。

　　李振明能跳脫傳統的題材，在傳統的水墨裡揉進了對現世的關懷，提供藝術所應該供給的感動；且能在畫作裡滲透進現代詩的寫作技巧，豐富畫作的生命力；更能秉執著傳統、西洋、寫實、抽象，互相為用的繪畫技巧，為即將面臨絕壁的水墨畫開拓出一條新的彎道來，實屬難能可貴。

　　相信繞過這個彎道以後，我們必將延續水墨畫的「前世與今生」，為水墨畫的未來，找到了一條永世的康莊大道。

1990〈黑石綠藤〉81×80cm-李振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