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與超自然的水墨風格－－李振明繪畫作品評析
王秀雄（國立臺灣師範大學美術學系名譽教授）
我對李振明的水墨作品開始引起注意，乃在一九八八年台北市立美術館舉辦「時代與創新－現代美術展」之展覽會場。其送展兩件件品，無論意境、取材、佈局皆見創新，是具象而非抽象的水墨，與其他多數參展的創新西畫作品相較，仍不失其現代感。後經由審查，李振明參展兩件作品《斷橋》、《生之詠讚》果獲北美館蒐購典藏。
師大校內美展，歷屆獲得大獎之國畫作品，強調寫生入手之水墨技巧雖高，然多數未能建立自己獨特風格。李振明創新之水墨作品，於就讀師大期間，雖未得過大獎，但於畢業後，馬上就在雄獅新人獎上嶄露頭角獲得首獎殊榮。接著於短短數年間，摸索出自己繪畫創作的方向，塑造個人獨特的藝術風格，並從傳統水墨技法中開發出自我嶄新的繪畫語言，甚具現代感。就在師大美術研究所一畢業後，又獲得中華民國繪畫欣賞協會青年藝術基金，每月伍萬為期兩年的創作贊助。－取自現代生活空間的題材－
羅丹說過：「尚未成畫家之前，先做一個人。」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比成為一個畫家更重要的事是－你必須先對生活的周遭環境產生關懷與愛心，就如同一般人一樣。李振明水墨創作的題材，不像以往水墨畫家一樣，只畫與現今文明社會無關之出世山水畫，從其近年之水墨作品中，可見出其創作體材率皆取自現代之生活空間，一草一木，甚至身邊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生命，都是其取之不盡的繪畫素材，從平凡中，重新深入審視反思具有本土情感之台灣生活環境，並以個人獨特之美感經驗，用時而感懷，時而暗寓，或反諷的手法，來解釋我們周遭的社會現象，如《暗光鳥》、《荔多長紅》、《霧都台北》、《黃昏故鄉》等作，使觀者對我們的生活空間產生關愛，從而引發美感。
不斷重複僵化成法的傳統水墨畫風，其由來已甚久，近代每有強調水墨現代化的有心之士，認為欲擺脫傳統的桎梏窠臼，宜再從師造化的寫生開始。然而，不可否認的，一般水墨的對景寫生，或取之現實一景一物的國畫作品，常易陷入於俗而不雅的陋習。李振明的水墨創新作品則能避免這種習氣，他的創作往往都先經過自己腦海中的醞釀、醱酵，將有感而發的身邊現實景物，重新予以造形、佈局，使得現實的題材得以昇華為高雅的意境。
以現實的景物為素材之水墨創作，其筆墨造形須能擺脫傳統的模式，如此形式方能與內容相符不悖。在李振明作品畫面中，我們可見出，其所繪之都會大廈建築物，以及探討本土環境保護等題材，往往都能以嶄新而獨特的筆墨造形語彙表達出來，如《台灣高密度地帶》、《水鳥保護區》等系列作品，皆跟以往的傳統國畫有迥異之處，令人有鮮明現代的感受，這的確是值得嘉許的。
較之李振明於敦煌藝術中心首次水墨個展的作品，其近期的畫作，個人語彙已更加洗鍊，技法也更為純熟。初期的青澀感已漸去，代之以沈穩的可喜新意。這次能於李振明創作贊助期滿個展之前，先在青年藝術贊助基金會，遍覽兩年來所繪擺滿一室的作品，一方面訝異其全心投入為水墨新境開拓的熱誠，一方面也為其耕耘有成，感到欣喜。
－衝突又感通的畫面張力－
再就李振明之水墨作品分析，從空間形式方面看，他已突破傳統水墨空間之處理方式，可從作品中看到他把不同的物象或情境併置，營造出似衝突又感通的畫面張力，四度空間、多元空間的探索，也為水墨繪畫領域，開拓出一新的面貌，使人觀其畫，能同時感受到入世而又出世的蘊味，現實與超現實的兩種內涵，自然與超自然的意境。例如在《野鴨四帖》連作中，四隻不同姿態精密寫實的野鴨，分置在一大片又四幅分離的茫草澤原中，象徵四種不同季節的生態情境，而又串連一氣合而為一的作法，可見出其別具用心的創意，藉以喚起人們對於生息其間的生態環境做一重新之審視。另《雁對無語》一作，亦令人產生畫裡畫外，空間恍忽錯置的感覺，正如李振明自己所言：「這種既貼近又疏離的感覺，不正也是現代社會中，個人與環境的寫照。」再者，《水墨冊頁》四幅，將傳統扇面畫法與花鳥冊頁形式，重新組合另闢新境做一有機的融合，則是發掘傳統再現新機的有心嘗試。讓現實中小生命的具象寫實，與具文學氣息的抽象書法架構，做另一番的重整複合，呈現出一般現代水墨較欠缺的文學性，使理性結構中亦見感性的內涵。
中國水墨畫向以線條見長，李振明的作品裡，除各種筆法線條的運作外，其畫面中點與面靈活運用的巧思，亦頗見用心之處。再者，水墨技法濃淡乾溼，焦黑與水份的掌握亦能恰如其份，另畫中單一透視與多視點的交互運用，皆給現代水墨的開闢，帶入另一番新的可能。
－結語－
中國水墨畫的特色，常能令人產生高雅出世的意境，為了追求水墨傳統的境界，有些當今水墨畫家乃不敢取材自現實環境，而與時代脫節，閉門架築空中樓閣，作品終無以感動觀者。從現實生活環境取材，而能譜出高超的意境，這是現代水墨畫家的一大課題。李振明的水墨創作，即是從現代生活環境入手，帶著批判的意識，不落俗套地經營出一種入世而又出世的高貴內涵，且其造形、佈局、筆墨等，皆甚有自己獨特之現代感，是一前途可期的現代水墨開拓者。(收自《李振明作品集》，1992，台北，繪畫欣賞交流圖書館，pp.6-7。)
1984〈斷橋〉90 × 90 cm-李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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